《驼铃》的旋律在文工团的礼堂里打了个旋,混着酒气漫过每个人的鼻尖。玻璃酒杯碰撞的脆响突然戛然而止,不知是谁先红了眼,紧接着,哭声像被点燃的引线般蔓延开来。有人抱着昔日的舞伴肩头颤抖,有人攥着军帽蹲在地上呜咽,最滑稽的是那个总爱耍帅的小号手,哭到呛咳还不忘把歪掉的领章扶正。这就是一个时代的落幕,伤感得坦荡,又滑稽得心酸。![]()
酒精成了最好的遮羞布,让平日里拘谨的青春得以放肆。谁都知道散伙饭的意义,却没人愿意点破那句“后会无期”。舞蹈老师拍着桌子喊“都是一个宿舍的战友”时,前排有人偷偷翻了个白眼——昨天还为了排练站位吵得面红耳赤的人,此刻倒成了难分难舍的兄弟。酒过三巡,有人把歌词唱成了跑调的哀嚎,“送战友,踏征程”的悲壮,硬是唱成了“各奔前程”的注解。
醉意散去的清晨,礼堂的地板上还留着酒瓶的残影,林丁丁的床铺已经空了大半。她揣着早就准备好的证明,踩着晨光往火车站赶,上海的护照比这里的怀旧更让她迫切。文工团的芳华于她而言,不过是人生履历上的一行注解,如今到了撕去这页、奔赴更光鲜前程的时候,她没有半分留恋。那些昨夜的眼泪,像是沾在衣角的酒渍,天亮了就该彻底抹去。
刘峰是在正午时分来的,空荡荡的排练厅里,只有他独臂的身影格外醒目。他摸着墙上斑驳的练功镜,指尖划过镜面上残留的粉痕,那是姑娘们练舞时留下的印记。断肢的袖口在风里轻轻晃,他却学着当年的样子,试着摆出踢腿的姿势,重心不稳时扶了一把旁边的把杆,木头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像是岁月的叹息。昨夜的酒气早已散尽,只有他还带着满身的伤痕,执拗地怀念着这里的点滴。
阳光从礼堂的高窗斜射进来,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。林丁丁或许已经在去上海的火车上补妆,而刘峰还在对着空荡的舞台出神。舞蹈老师那句“战友”的呼喊,终究没能抵过时代的洪流。有人带着青春的底色奔赴新生,有人背着时代的伤痕驻足回望。《驼铃》的余韵早已消散,唯有芳华落幕的回响,在空旷的礼堂里,久久不散。